第1章 黎明尖叫

“打起精神!压腿,好,腰挺直,坚持住!文婷卉,腰不够直!”路老师一声严厉地怒斥,我再次绷紧肌肉,挺了挺腰板,汗珠顺着面庞流到了下巴上。

为了迎接新年省里的舞蹈比赛,我和其他两个主演每天不到5点钟就到练功房练基本功,今天却只有我和演男主角的苏毅在练。

“潘清美在干吗?电话也不接,真把自己当腕了?”路老师挂掉电话,气愤地说道。我心里的弦又绷紧了一些,不免有些埋怨潘清美。

潘清美是我们这次演出的女主角,今天却迟到快20分钟了。学院刚刚编排了新舞蹈《红玫瑰与白玫瑰》,讲述一个男人周旋在美艳妖娆的红玫瑰与温婉动人的白玫瑰之间,最后三人无奈殉情的故事。整支舞蹈时而热情如火,时而温柔如水,时而凄婉伤感。学院也准备凭此在新年的比赛中扭转一下舞蹈学院多年来的颓势,毕竟学校已经连续三年没有拿过正经的舞蹈奖项了。

经过几轮的筛选,才敲定了由潘清美演红玫瑰,我演白玫瑰,小我们两级的苏毅演男主角。学院上下对我们给予厚望,我们每天加班加点地训练,可潘清美却常常不上心,害得我和苏毅总是无端地受罚。

“啊——”一声尖叫打破黎明和我们的训练,声音离我们很近,应该是从最近的女寝室传来的。

我和苏毅看了看路老师,她摆摆手让我们继续训练。没过几分钟,又相继发出几声尖叫,路老师这才慌张地走出门去。

我看了一眼苏毅,他也疑惑地看着我,想到自己是学生会主席,我便对他说:“我去看看,你先练着吧!”

我们学校不大,一入校门是一条林荫路,路西是操场,路东是有小树林和云逸湖组成的小公园,林荫路的尽头是小广场和欧式的新办公楼,办公楼两边是两座教学楼,西边全身练功房,东边全是教室,教学楼后边隔了一条过道就是生活区。和练功楼仅一路之隔的就是我住的寝室,相互能看得一清二楚,所以平时寝室里都常年关着窗帘。刚才传来尖叫的地方正是这所寝室楼。

我赶到寝室门口的时候,路老师也刚上楼,我赶紧跑了两步,努力跟上路老师的脚步。

楼梯位于整个楼的最东边,在楼梯上就听到二楼一片喧哗,有哭有叫,叽叽喳喳。

从楼梯上转进走廊,就看到两米宽的楼道里站满了穿着睡衣蓬头乱发的女生,还有不少在门里向外张望,每个人都面色惊惧地讨论着,看着路老师走来,声音才小了下去。

“怎么回事?都不睡觉,嚷嚷什么?”路老师严肃地说道。

女生们不敢再说话,拿手指了指盥洗室的方向,走廊里只剩几声哭声,是从我的寝室205传来的。走廊两旁都是宿舍,单数号的在阳面,双数号的在阴面,每年进行一次更换,今年我们又换到了阳面,还紧邻厕所。

走到宿舍,看到我的舍友康菲菲和孟颖正在安慰着瑟瑟发抖抽泣的苏小祁。我赶紧关切地走进去,问怎么了,却听到旁边盥洗室中传来路老师的尖叫。

我急忙走进盥洗室中,扶住从厕所中冲出来的路老师。我将路老师扶回我的宿舍,便又返回了盥洗室。

盥洗室位于整层楼中间的阳面,分为两间,外面是两排水池和两面镜子,里面是厕所,一共只有五个隔间,平时到起床的点常常要排队,如今却一个人也没有。

我小心地推门进去,就看到最里边的隔间门开着,地上躺着半个身子,修长匀称的一双腿和半截鲜红的睡衣裙子露在外边,脚上的HELLOKITTY拖鞋被蹬到厕所对面的墙边。

我咽了咽口水,向前又挪了两步,向厕所隔间里张望一眼,只见一只苍白的指节突出的手搭在胸前,另一只则放在身侧。再往上是一条绿色丝巾缠绕着脖子,丝巾的另一头则绑在水管上,青色的面孔上是一双凸出的眼球和微张的鲜艳的嘴巴。

一声尖叫还没出口,一阵干呕袭来,我赶紧双手捂住嘴巴逃离了厕所,我抚了抚胸口,扶着墙走回宿舍。

“报警了吗?”我平静下心情,问她们。

康菲菲默然地点点头,苏小祁已不再抽泣,两眼放空地靠在康菲菲的肩膀上。

“你看到……她了?”孟颖小声问道。

我点了点头,坐到了路老师的身边。

“谁先发现的啊?”路老师问道。

“我……我先发现的。”苏小祁怯怯地说道,声音又有些哽咽了,她平时和潘清美最要好了。

“你不是生病请假回家了吗?”

“嗯,今天早晨刚到的,想去宿舍上个厕所,就……”没说完,苏小祁就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。

“你快别哭了,平静一下心情,等会警察来了,肯定还要问你话的。”路老师对苏小祁说完,就站起身来,走到走廊,大声说道:“大家都别看了,赶紧换衣服洗漱,别用这一层的卫生间了,去一楼和三楼,等一下校领导和警察就到了,今天放假一天。早晨大家看到了,不许到处乱说,呆在学校不许外出。”

说完路老师便离开了寝室楼。我这才发现自己外套里面还穿着舞蹈服,便找出衣服来换上。

警察很快到了,在盥洗室的门口拉上了警戒线,里里外外地进行勘察。

我们宿舍其他成员被要求呆在宿舍里等候问话,四个人沉默地等待着,气氛格外压抑。

苏小祁作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被第一个叫去问话,她回来之后就叫我过去。

问话被安排在了一间没人住的宿舍中,搬了一张旧桌子和两个板凳。一个年轻的男警察坐在桌子后面,一脸倦容,看来没睡醒就被叫了起来。另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女警察拿着本子坐在桌子边的床上。

警察上下打量了我一眼,示意我坐下。

“你叫文婷卉,文化的文是吗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跟死者潘清美是什么关系?”

“我们是同学,也是舍友,同一年考入的。”

“除了同学和舍友还有其他的关系吗?”男警察用凌厉的眼神盯着我。

我心里咯噔一下,想了一想小声说:“我和她,每天一起训练,准备新年的演出。”

“你今天早上很早就起床了是吗?”他在本子上边记边问。

“是的,我们5点钟要训练,我就先起床了。”

“起床的时候,没有发现潘清美已经不在床上了吗?”

“没有,我怕影响别人就没有开灯,她住上铺,我以为她还在睡觉,起床后敲了敲她的床头,就去洗漱了。回来收拾完,看她还没起,我就先走了。”

“全程你都没有确定她在不在床上?”

“我以为她在床上,但是并没有确定。”

“那你也没有上厕所?”

“没有,”我不禁有些脸红,“我一般到练功房再上的。”

警察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,接着问道:“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?”

“昨天晚上还在一起训练,到8点,潘清美就走了,我练到九点回到寝室,很早就睡了,也没听到她回来,她每天晚上都是赶在关门前才回来,我们早就习惯了。”

“那你夜里有没有听到可疑的声音?”

“没有。”我摇摇头。

“嗯,你宿舍里有你、潘清美、康菲菲、孟颖还有苏小祈五个人是吗?”

“嗯,是的,本来六个的,上半年有个退学了。”

“你是学生会主席,学校的情况应该比较了解,学校里的风气怎么样?”

“嗯,怎么说呢,每天的课程和训练都挺满挺累的,但也有些不是真心热爱舞蹈,只是没考上高中才来这里,混文凭的,这些人就不太遵守学校的规定。”

“那潘清美属于哪一种?”

“潘清美?两者兼有吧,她练舞蹈是童子功了,家境好,从四五岁就一直在跳舞,所以底子比我们都好,在学校里她的舞蹈也算数一数二的。不过她也很爱玩,动不动就不练了不跳了什么的,老师也拿她没办法。”

“嗯,那你知道潘清美有没有得罪什么人?或者说,谁会想杀了她?”

“我……我和她不太熟,她的事我不太清楚。”我越说声音越低,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了。

“好吧。谢谢你,你叫一下康菲菲来吧!”

我点点头,起身离开了,心里偷偷长吁了口气。

我回到宿舍,喊了康菲菲过去,她们说路老师叫我问完话赶紧接着去练舞,我只好无奈地拿着舞蹈服走了。

今天的训练状态很不好,但是路老师也不似往常那般严厉,她也知道发生这样的事,我们心理上难免会有些刺激。

但我心里除了惊惧,还有慌张,因为我撒了慌。

2.过往纠葛

如果问,谁曾想要杀了潘清美,那个人肯定是我。

我们同窗同宿舍五年了,也彼此仇恨了五年,表面上互不干涉,私下里却暗暗较着劲。而在那之前,我们是最好的朋友,好到她给我的标签都是除了男人和牙刷可以分享一切的妞儿。

可惜,我们的好也还是断送在了男人手里,这个男人是武音澈。

潘清美从初二开始追武音澈,情书写过,情歌唱过,在新年晚会上表演舞蹈之后对着观众席大喊“武音澈我爱你”,引来全场欢呼和三天的罚站走廊。

做这些时都是我陪着她的。情书我为她誊写,情歌我为她伴奏,陪她在烈日炎炎下看没有兴趣的篮球赛,陪她在寒风肆虐里等他下英语辅导课,到后来,我比她自己都盼望着武音澈能答应她的追求。

初三那年除夕夜,下着大雪,潘清美在武音澈的楼下等了一个小时,才等到他终于吃完年夜饭。看着他走出门来,已经冻成冰棍的潘清美眼睛里泛起泪光,满脸绝望。

“你吃好了?”潘清美颤抖地说道。

“嗯,吃完了,又找我什么事?”武音澈一贯冰冷地说道。

“没,没事,只是想说,对不起,我大概没有力气了。我等了你一个小时,突然觉得好冷啊,真的好冷的,也好累啊。我一直怕有一天会追不动你了,真的,我不怕追不到你,但就怕追不动你,我已经不知道生活如果不是为了你,还有什么意义了。可是刚刚,我突然想放弃了……反正也要毕业了,我是肯定不会上高中的,注定了要跟你说再见的,与其到那时,不如现在就告别吧。对不起,我爱你,可是我没有力气了,再见了。”

潘清美断断续续说完,从包里拿出最新款的手机递给武音澈,那是我陪她选的新年礼物,为了送这个礼物我又陪她等了一个小时,却只等来她的心灰意冷。

潘清美转身向我走过来,面色惨白,眼圈鼻头却格外红晕,在橘红唇色的映衬下,格外滑稽。

武音澈一把抓住她的手,将她拉回怀里,紧紧抱住,我看到潘清美肩膀抖动一阵,伸出双手也紧紧抱住了武音澈。我心里不禁一酸,心想我终于脱离苦海了。

潘清美靠在武音澈怀里痛哭,而武音澈默不作声抱着她,然后抬起眼来看着我,我别开眼睛片刻,再回过脸来,那眼睛依然没有离开。我心里有些打鼓,便转身慢慢向回走,大概是太冷了,每一步走得都不像自己,总觉得又一双眼睛一直在追随。

潘清美和武音澈甜甜蜜蜜地谈起恋爱。

武音澈是能上省重点的优等生,马上就要中考,大部分心思都在试卷上,只有门门考零头的潘清美每天为了爱情花着各种心思,周末的KTV,晚场的电影,游乐场,动物园,各种有情调的小咖啡厅里,总能看到眉飞色舞、热火朝天的潘清美和淡淡微笑、耳朵里却听着英语听力的武音澈。

而我,有时是小灯泡,有时是小尾巴,有时就只好假装走散。

初中毕业后,武音澈如愿进了省重点,而我和潘清美进了舞蹈学院。

我忘了我跟武音澈是怎么开始的,只记得那段时间他们经常吵架,而他总是找我诉苦,我不太愿意去搅别人的浑水,所以总是三言两语劝和,换来一句我善解人意的评价。

本来以为这样的评价就跟好人卡一样,却没想到即使他们不再吵架,每天晚上我还是会收到武音澈的信息。

不知不觉,我们之间的联系密切到我会偶尔忘记他是潘清美的男朋友。

那天他约我看一部我一直想看的电影,我本以为会是三人行,到了才知道,只有我们两个。

电影开始之前,我心里满满的不安,像是偷了东西,又愧疚又刺激。

电影结束后,我和他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,十年一遇的超级月亮挂在半空,巨大又明亮,他握起我的手,亲吻我的脸,我的心里竟然丝毫没有了歉意,而是溢满了幸福。

我们开始了偷偷的恋爱,谁都不知道该怎样去跟潘清美摊牌,我们品尝到了地下恋情的各种甜蜜和苦涩,他和潘清美已经很少联系,因为我清晰感受到潘清美脸上越来越多的阴霾。

潘清美发现我们两人的关系,是在一个特别普通的晚上。我去盥洗室洗头,刚一回屋,迎面砸过来我的手机和潘清美的谩骂。

我默不作声,捂着起包的头,任由她去骂,别人看她的架势也不敢去劝和。

潘清美对我报复是猛烈而直白的,她在每个我加入的社团和贴吧里辱骂我是小三、贱人,在我的床铺上倒水,把我的丑照和暴露的照片张贴到我和武音澈的学校大门口,直到学校给了她警告的处分,她才开始收敛。

收敛也不过是不再明目张胆地侮辱我,她知道这样做已经让武音澈彻底厌恶了她。既然挽不回他的心,她就想让我吃点苦头。

一次表演时,她故意做慢了一个动作,将我撞到台下。幸好舞台不是很高,我只是轻微扭伤,没有伤及筋骨,休养了一段时间便完全康复。

她的报复终于在我的无动于衷中偃旗息鼓,我们的友情彻底覆灭,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。但她没有放过武音澈,又像当年那样,死死纠缠着他。终于在他高考结束后,灌醉他,爬上了他的床。

我收到那张照片时,心里其实是平静的,我早已对这样感情失去了信心,我承受了太多的负累和不堪,无论他如何地道歉和挽回,我还是坚决和他分了手。

他们有没有复合,我不知道,我切断了和武音澈的一切联系,与潘清美也只是保持着普通同学的距离,时间早就抹去了记忆,谁都忘了,我们曾经那么要好过,仿佛我们一直是这样淡漠。但在各种场合、各种表演比赛,潘清美依然卯足了劲与我争高下,每一次也都是我咬咬牙忍让,因为我知道,是我对不起她在先。

她曾经陪伴过我最懵懂清纯的时光,如今我们已然长大,把爱恨都咽到了肚子里,她却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。

五年来,我们多少时日在这里共同练舞,练到得意时还会暗暗较劲,虽然表面上很少交流,可是内心深处,从来没有把彼此彻底抹杀过。

可如今,再也见不到她,再也没有那个冷傲的红玫瑰在这里起舞,再也没了那些过往的爱恨纠葛,我心里总是盈满疼痛。

傍晚时分,我结束一天心不在焉的训练,回到寝室。苏小祈惊吓过度,又大病初愈,在床上休息,孟颖拿着水盆走进来,对我说:“婷卉,康菲菲刚才说让你去校长室一躺,她先过去了已经。”

赶到校长室时,屋里已经坐着年级主任李主任,路老师和早上那个年轻警察,康菲菲坐在靠门的椅子上,一脸迷茫地等待着。

“叫你们来,没有别的事,”校长清了清嗓子说道,“早上发生在你们寝室楼的恶性事件你们也看到了,警察通过取证分析,断定凶手就在寝室楼内,暂时锁定在你们寝室内。”